第一百一十五章 感同身受
高速公路上松柏常青，在路灯下光怪陆离地飞速倒退。
一只大鸟低空掠过，黑色的双翅扫过橘黄色的灯光，投下一片巨大的影子，将透过全景天窗的昏黄灯光遮蔽了一瞬，也让李溪莛于此刻看清了她双眼中燃起的那团幽光。
冤孽啊。
前男友那么多，城市再大，终归也要碰上一个啊。赵清懿牵动嘴角，无声苦笑。
“谁没有点过去呢，我不在乎的……”
李溪莛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来，非但没有起到“兵行险着”的效果，更让赵清懿心中苦涩加剧，若非司机听命于他，她又不擅开车，她还真有一种将他踹下车去的冲动。
时明时暗的光影在身上扫过，如同被灼灼日光射透的浪潮，洗刷着金黄沙滩上的那些零星散落的白色贝壳。
南岸街，老旧小区住宅。
李溪莛执意要将赵清懿送到楼上，后者冷着脸执意拒绝，待走到楼门口时，却突然从里面踱步而出两道不算老迈却也不算矫健的身影。
他们有说有笑，一路走来。
“小雅，你不用送啦，我的车就停在前面。”
“这里不像你们高档住宅区，安保条件好，我们这没有物业没有保安，深更半夜的，怎么说都不安全，你就别争了。”
说着话的功夫，二人的身影已然摆脱了黑如浓墨的楼梯间，暴露在惨白惨白的小区路灯光下。
也不巧撞上了乘机赶回的年轻男女。
“哎呀！”
陈雅吓了一跳。
“小雅，别怕，这是我儿子，脸蛋虽粗糙了点，但他不是坏人。”李宗如是解释。
李溪莛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。
小雅？
这尼玛什么情况啊？
他才出门工作几天，老银棍就跑出来祸害忠良？人家明说了深更半夜不安全，还特么让人送出那么远！
最关键的是，一脸树皮般的褶皱还嫌弃他这种健身美男皮肤水滑的男人脸蛋糙？更加关键的是，赵清懿就在旁边啊喂睁开你那色迷迷的眼睛好好看一看那！
“清懿！”陈雅这才注意到女儿也在旁边，“你怎么回来啦？”
饶是赵清懿再怎么心如止水，后面这句饱含诧异的问题也让她呆住了。都说女大不由娘，可老娘找了个新老伴儿就不希望女儿回家了？
她对陈雅构建出来的慈母形象在心里面像干脆面一样，崩坏得细碎细碎地，但她可不会像李溪莛那样既在心里吐槽、又不加掩饰脸上的鄙夷。
“临时请假，想回来给你个惊喜，没想到是你们给了我一个惊喜。”她说得很平静，语气里没有半点揶揄成分。
“哦！清懿，我跟你妈妈这段时间一直……”
“别说了！”
李宗被李溪莛连拉带拽扯地走开，却犹在压低声音喊着：“一直都很和谐！我没欺负……”
砰！
余下内容，被车门闭合的声音吞没。
赵清懿微觉好笑，正想着调侃两句，陈雅却倒打一耙：“真人比电视上帅多了！臭丫头，你眼光真好！”
“……”赵清懿无言以对，她又没办法跟母亲详细解释李、白两家的恩怨，酝酿了好一阵儿，终于在踏进楼单元门后闷声道：“老妈，我跟他八字还没一撇呢！”
“别瞎说，深更半夜送你回家，怎么可能没撇？你要抓住机会啊！”
赵清懿再次无语。
短短两句话，攻守方顷刻转换。
深更半夜四字，也突然成了她的死穴。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，她都听不得这四个字。也在今夜充分了解到了，新时代女性的八卦能力……
许是“心力交瘁”，她到家倒头就睡，殊不知网络上已经再次为她炸了锅。
微博、知乎、天涯、豆瓣、贴吧、猫扑等任何一个社交软件，都在讨论着《老板有约》的预告片。
我是大肱肌：“偷猎者，人贩子，中弹捕猎，怎么看都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假戏。”
丁郑郑也：“不管是不是一出表演，就冲赵清懿在《老板有约》里面的表现，路转粉！”
杜少：“业内人士表示：真人秀节目都有剧本，但《老板有约》绝对没有。一大半的镜头都是远景或是像素不高的监控拍摄，还有直升机俯拍的镜头，根本看不到参演嘉宾身边有跟拍摄影师，动动脑子，你们还认为这是表演吗？”
花花还想瘦十斤呀：“我不管是真戏还是假戏，就想知道《老板有约》什么时候播出？我已经准备跪在地上张开嘴巴等着老板和我懿喂狗粮了！我懿加油，么么哒！”
辣条老大：“我就想说一句，清懿成名这半年来，有哪一样是靠炒CP上热搜的？除了救人还是救人，现在开始救大象，救留守儿童了，哪个公关团队脑子抽了给她开挂般的捧红方案吗？这特么不是走运，是倒霉！换你去经历这些试试？我敢肯定你宁愿只在家做个宅女！最后说一句，我懿加油！”
海海海：“＠辣条老大，你什么意思？你是说婧蓉和溪莛上热搜是因为炒CP的缘故？能不能别这么指桑骂槐？婧蓉招你惹你了？”
腿毛在风中飘舞：“《影梅情雾》就快杀青了，两位‘新小花旦’同框表演，谁技高一筹谁靠公关炒作都拭目以待好吧？”
我是你的小可爱呀： “天啦噜，为什么全世界都在讨论我懿和老板，小歌后陈颖儿没人聊呀？帅大叔林泰山没人聊呀？小暖男刘逸安没人聊呀？求放过我懿！你们去喷老板那个‘陈世美’吧！”
吓得姨妈巾掉进碗里了：“老板是陈世美？我把碗里的姨妈巾蘸满生抽陈醋老干妈再掏出来塞你嘴里！他们就是好朋友一起逛街吃饭，媒体就开始标题党引导网友认为他们炒CP！这套路都不懂？你们全家都是陈世美！”
我要摸大肌霸老板：“看我名字，我不想说话。”
橘子味的蓝孩子：“预告片结尾，我懿那一嗓子绝了好吧，求出单曲，求《老板有约》出试看版＠老板有约官微团队。”
可乐很得瑟：“啥子情况？三千万微博粉丝的陈颖儿为啥看不到人讨论啊？”
陈雅将手机丢到沙发上，急慌慌地跑向赵清懿的房间门外。
最近她与李宗来往密切，尤其是今天在一起聊美食聊插花聊电影聊了一整天，直到李溪莛的朋友打电话来问《老板有约》预告片的事情，坐在同一辆车子里李宗，才知道赵清懿出了事，且第一时间联系了陈雅。
卧室房门外，陈雅屏住呼吸站着，心里挣扎着是该推门而入察看伤势还是让女儿安睡一夜，明早再问。
当李宗那条“清懿没事儿吧”的问候发来时，陈雅还挺高兴，以为他在关心自己的女儿。这种爱屋及乌，对整个家庭都投入感情的专注，是最能暖心的。
可是，当她下意识地刷了下朋友圈，看到那些只会发“看完这个一生交好运”、“这种鱼千万别吃”等标题的亲戚朋友，突然间换了格调，一致转发那个“谁说戏子无情？她竟拯救象牙山留守儿童”的标题，甚至还有几个老熟人在留言，“这演员是我邻居的孩子”，“我的外甥女是个英雄”等等评论，她呆怔片刻，随后整个人都要炸掉了。
她并未去看那条标题下面撰写的“关爱留守儿童”等等正能量信息，只是打开手机百度输入了三个字，“赵清懿。”
弹出来的标题就像子弹一样将她洞穿，那种疼痛只有做过妈妈的人才能体会。
遭遇偷猎者，中弹流血，用捕猎的方式寻找食物，饰演落魄老人却遭遇儿童贩子，这该是怎样的遭遇？
自己的女儿到底在拍戏期间经历了什么？
在得知女儿出事的那一瞬间，陈雅仿佛重温了一遍，赵清懿由出生到成长再到现如今地位的那些零散的，却蚀刻在脑海中，就像水滴砸在冰块上那样永不会消失的印记。
八个月大时，她在肚子里跟自己互动，小脚踩在肚皮上，手指摸过去她就移开，再顽皮地踩到另一侧肚皮上。
痛苦的分娩过程结束后，真可以用“时光如梭”来形容日常生活的翻篇速度。
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声“妈妈”。
兴冲冲地跑去幼儿园，没超过三天便不想再去上学的第一个谎言。
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摔门而出，从此不再理她后的夜夜啼哭。
随之而来的，是她在青春期的背叛，执着于演戏的不切实际的梦想，服毒自杀后脸上如沉眠婴儿般的平静，苏醒康复后的成熟与理智、勤奋与孝顺。
这些好的坏的回忆仿佛打散了在陈雅的脑海里铺陈开来，最后化成心疼的泪花砸落下来。
她老了，不是很能理解女儿的想法，但女儿的痛苦，却没有因分娩而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出去。
中弹。
多么可怕的两个字。
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子弹击碎了，一阵阵发颤的疼痛像是漩涡，将脑海中的所有影像吸收掉，最后只剩下空白。
“清懿，你，你睡了吗？”她终于是没忍住。
好久，才传来清懿迷迷糊糊的回答，“妈，你在叫我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