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上转头对额戴青问道,“额戴青,你说说,这是为什么?”
额戴青顿了一下,他在琢磨怎么样回答皇上才合适。他想了想说:“皇上息怒。董妃娘娘正如皇上所说是个知书识理,豁达大度的人,大家有目共睹,娘娘做得很好。但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你做得好就能平安无事的。汉惠帝时张皇后美丽绝伦,十分贤德,可因惠帝早逝,吕后作乱,宫中并不安宁,张皇后二十五岁便得忧郁之症,四十刚出头便去世了。在一部分人的眼里,不在于你是不是做错了,而在于你是不是合乎他的门第观,世俗观。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,在称着别人在自己心中的份量,喜欢了,天平就会倒向他那一边,不喜欢了,就会向另一边倾斜。太后是喜欢皇上的,可太后心里的另一端担当的却是门第和国家。微臣斗胆,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,微臣只是希望皇上能想开些,车到山前必有路,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。”
董妃也劝着皇上道:“臣妾真的不图什么,只要有皇上在身边,臣妾就满足了。臣妾恳请皇上,收回成命,从此不要,再提臣妾当皇后的事。臣妾真的不想当,不愿当,也不敢当皇后!皇上一定明白,皇上的快乐,就是臣妾的快乐,皇上的忧愁,就是臣妾的错!”
皇上道:“难道事情就真的要如此收场吗?”
额戴青也劝道:“依微臣看来,这样也好。娘娘现在身体急须恢复,再也经不起折腾了。皇上就暂且遵了太后的意思,让娘娘好好的保养身体,是当务之急。”
皇上顿了一下,眼睛往着上面,不知他在看什么,接着便是仰天长叹一声。
额戴青知道皇上心里不好受,提议道:“皇上,好久没去南苑骑马了,哪天去南苑跑跑吧,臣心里也痒痒呢。”
皇上想了想,说:“这样也好,朕正闷得慌,那就去跑跑吧。”
过了几天,额戴青便和皇上去了南苑的狩猎场。
冬天的狩猎场又是另外一番景象。
这一天,天空灰蒙蒙的,太阳躲在云层里,只能看见一点点轮廓。风不大,但吹到身上却是一阵一阵的凉嗖嗖。地上的草呈现出一种枯黄色,在风里懒懒洋洋地摇摆着。落叶很多,铺了厚厚的一层,但踩上去软绵绵的,大概是秋天用尽了它所有的力气,累了,慵懒地晒着太阳,任凭风吹雨打,任凭脚踩马踏。
狩猎场显得很空旷,海会寺里不时地传来敲钟的声音,打破了这里的宁静。闻一闻,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一股香味。
皇上的坐骑仍是那匹汗血宝马,额戴青骑了一匹青灰色的马。皇上先是慢慢地走了一阵,然后猛地拍了一下马屁股,吆喝一声“驾!”马便飞跑起来,很快便载着皇上跑远了。
额戴青连忙跟在后面,也飞奔起来。金鞍美少年,去跃青骢马。他们在草地上,在林子里,一前一后,只听得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,踢踢踏踏,踢踢踏踏,远了又近了,近了又远了。跑了很久,直到跑累了,皇上才停了下来。
两人都有点喘气不匀。
皇上看着额戴青,笑道:“想当年,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虎。如今,跑这么一下,就如牛喘息,看来老罗。”
额戴青道:“当年廉颇年近七十,尚能披甲上阵,饭斗米,肉十斤,英武不减。皇上才二十出头,正是初生牛犊,雄姿英发,如早晨的太阳,哪来的老啊。”
皇上道:“朕不是说年龄,朕说的是身体。”
额戴青说:“那就更不能说了。皇上少年英俊,胆识过人,开创了我们大清盛世的局面,正是年轻有为。臣是望尘莫及,从心底里敬佩。”
皇上笑得很开心,道:“好你个额戴青,什么时候也学会了给朕戴高帽子啊。”
额戴青也笑说:“臣哪里是给皇上戴高帽,是皇上德行天下,深得民心。臣所说,不过是实至名归罢了。”
皇上忽然用鼻子嗅了嗅,道:“什么味儿?”
额戴青也嗅了嗅,道:“这应是海会寺里百姓在进香。”
皇上忽地打马奔跑起来,边跑边说:“去看看!”
不一会,两人便来到了海会寺。
海会寺里的钟声更清晰了,寺院的上空烟雾缭绕,寺里人来人往,非常热闹。这里早已不是皇上第一次来时那么冷清了,寺院的大门还是那个大门,但寺院右边又扩建了好几幢房屋,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气派和繁华。
皇上和额戴青走进寺内,几个人正跪在地上祈福,旁边还站着一些人,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香等着烧香拜佛。寺里的小沙弥认得皇上,连忙进了里屋。
不一会,寺院主持憨璞聪便来到了皇上面前。有一段时间,皇上曾让憨璞聪进西苑,两年后,海会寺扩建,憨璞聪自请回到海会寺,继续当他的主持。皇上同意了,所以,今天皇上来到这里,见到的主持仍是憨璞聪。
憨璞聪对着皇上深施一礼,道:“老衲不知皇上驾到,有失远迎,请皇上恕罪。”
皇上道:“大师不必多礼,朕只是路过,来看一看。不来不知道,一来吓一跳,贵寺变化真大呀。”
憨璞聪道:“这还得感谢皇上的垂爱。自从皇上来到敝寺,敝寺便仰承皇上隆福,香客慕名而来者,参禅拜佛者络绎不绝,原先庙门冷落,如今却是香火旺盛,前两年已添建了寺院,院里和尚也日趋增多。这一切,都是皇上带来的福荫。老衲蒙恩厚重,感激涕零。”
皇上在憨璞聪主持的带领下参观了整个寺院,寺院内不时有小和尚挑水的,扫地的,舞拳的,煞是热闹。院内显得干净整洁,不时飘来的香雾给寺院增添了一种神秘,这让皇上心生向往。
皇上道:“这地方好啊,真是好去处。哪天朕累了,也来住上几天。”
憨璞聪连忙道:“皇上就是敝寺的真佛,如果皇上来了,敝寺就成仙寺了。那可是敝寺的福气呀,然而皇上日理万机,又怎么能放下国事到这里来专心念佛。老衲惶恐,实不敢当。”
皇上道:“你怕什么,朕是自己愿来的,又不是你绑来的。”
憨璞聪道:“皇上如果真想去寺里住住那么两天,老衲推荐一寺,那寺院比敝寺,无论是建筑还是环境,都要好得多。”
皇上道:“在哪?”
敢璞聪道:“五台山。”
皇上自言自语道:“五台山?”
憨璞聪道:“难道皇上也想有出家的想法?”
皇上道:“法师在这里不要叫朕皇上,叫朕的法号‘行痴’就行了。这法号还是玉林琇给取的呢,朕很喜欢。朕觉得,当和尚没有什么不好,六根清静,没有尘事烦恼。说不定哪一天朕就真的出家了。”
憨璞聪道:“老衲不敢,皇上万万使不得。国不可一日无君,现在是大清的天下,天下在皇上的治理下已是民安物阜,国家需要皇上这样的明君,皇上断不可有此念。”
皇上嘘了一口气,道:“好了,朕只是说说而已,并没有当真,大师不必过虑。”
在回去的路上,额戴青问皇上:“刚才听皇上说起出家一事,可吓了臣一跳。皇上,自古以来,臣只听说有人争皇位的,没有听说弃皇位于不顾的,更没有听说皇上想出家当和尚的。皇上,想想也就罢了,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太后知道,否则——”
“否则什么?”皇上问道。
额戴青说:“否则,太后不知有多伤心呢。”
皇上道:“太后伤什么心,倒是太后让朕伤够了心才对。”皇上忽然转换了话题,道:“朕不想回去了,你先回去吧。”
额戴青说:“臣怎么能丢下皇上独自回去呢?皇上要到哪去?”
皇上道:“朕想去集市逛逛!”
额戴青道:“皇上去哪,臣就去哪,让臣跟着去吧,路上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皇上没做声,只是掉转马头,朝集市奔去。额戴青紧随在后。